秃驴法号名思空。
他走过很远很远的路,走过漫天的黄沙,攀越过起伏连绵的雪山,穿过乱石嶙峋的峡谷,也到过无边无际的海洋。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多少地方。
他持不伦不类的降魔杖而行。
天再冷他没穿过鞋子。
天再热他也没穿过鞋子。
捧着一个烂碗,化缘。有时候运气好,几天下来,金钵里微微有一点吃食,有时候运气不好,一点吃食都没有。
但是他从不因为别人不施舍就露出慈悲以外的神色。
他每到一个地方,必然每家每户去敲门,如有化缘到饭食,便为当户人家祈福一段经文。
他走到这里,看着那被电闪雷鸣照亮的雪白脸庞,看着他黑长垂腰的长发。
仿佛唐僧见到女儿国国主的第一眼。
他垂着眼眸,不敢再看。
是没有见过红颜枯骨?
是没有见过倾城绝色?
是没有见过天上仙姝?
不,都不是。
只是,那些都不是他的劫。
秃驴,啊,不,思空念了一声佛号,说:“佛渡有缘人。”
这位真正的高僧,一眼看穿了他和风谦的纠缠,那是灰蒙蒙错综复杂乱作一团的命运之线。若能斩断,便能证佛,若然不能,只怕身死道消。
高僧嘛,无所畏惧。
于是三人同行。
霍琮仿佛只是个顺路的。
而秃驴……风谦上哪儿,他上哪儿。
明明是他先邀请的风谦一起去探秘寻宝来着……
如果风谦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那么高僧就还是高僧。
渡不了你,是贫僧修为不够,佛理教授不清。无法让施主你弃暗投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相信,佛祖一定有那个本事修为,让你真心诚意皈依我佛。
所以,如果真渡不了你,我就送你去见佛祖。
可惜风谦不是,他只是养在朽木崖太久,十多年没有出过朽木崖,上上下下对他恭恭敬敬,他的所有三观都源自于他杀伐果决的父亲,不敬者,杀无赦。
他带着不经世事的天真的残忍。
所以,高僧只能一边渡人,一边渡己。
霍琮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那段时光。
风谦太漂亮,有次走过村子的时候,有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胆子大,吃着糖葫芦,满手的糖渍,朝风谦扑了过来,喊:“大姐姐,你长得真漂亮,糖葫芦给你吃!”
同样是觊觎美貌。
那群客栈里的杂鱼就被割了脑袋。
这个不足四岁胖乎乎脏兮兮的小孩子却被风谦抱起来,响亮的亲了下脸蛋,“是大哥哥不是大姐姐!”
“可是你长得这么漂亮,就是大姐姐!”
“大哥哥!”
“大姐姐!”
……
他的眼睛和孩子的眼睛一样纯粹明亮。
风谦见花开而喜悦,下一秒却摘花插鬓。
又见一鹤被蛇咬死,另一鹤啄死蛇之后,不思饮食,伴着尸身悲鸣数日,声竭而死。那时泪流满面,葬下坟茔之后却又问秃驴,刚死的鹤能不能烧烤。
再见乞讨者断一手两脚爬挪求生,他丢剑给他,让他自尽。乞讨者却想苟活,风谦又丢了块银子。
……
仿佛永远既天真烂漫又残忍冷漠。
可也那样的爱憎分明!宛如琉璃剔透。
渐渐地,高僧发现,自己要渡的是他自己。
高僧之所以是高僧,霍琮之所以敬畏也有敬畏的缘由。
不是说看起来慈悲便是高僧。
不是说水火不侵宝袈裟、金钵金降魔杵、名贵佛珠搭配一下行头就是高僧。
也不是说论几场辩证,宣扬几声佛号,多办几场佛会,就是高僧。
不是的。
霍琮和风谦曾经看到他留在怨气深重寸草难生的古战场坐颂超度一百零八天,口干舌裂,佛音响彻天地。音断雨泼,离开的时候,有新绿寸寸萌发,步行一路,便有草绿在脚底生长,护送一路。
回首念佛,弯腰告别。
已然一片青葱迎春场景。
也看他曾走过数不清的乱葬岗,超度枉死的魂灵,不惜修为。
甚至于……两人还看到他在乡里拉架的时候被打过,在化缘的时候被吐过口水,在街上走路的时候因为太寒酸被人推搡并喂以老拳……
可是这一切对于秃驴来说——
起坐行走是苦。
笑是苦哭是苦。
万物皆苦。
诸多种种,皆是修行。
霍琮震撼归震撼,但是他和佛无缘。他震撼于秃驴的德行,却更加讨厌他这个人,因为秃驴像一面镜子,秃驴越德高望重越一尘不染,映照着他这个汲汲营营之辈越发的苟且肮脏不堪,自私自利。这一切都是凡俗之人本性罢了,霍琮不以为然。
到后面,得合修书的时候,合修书的介绍刻录在石柱上。
上册天材地宝炼丹药增寿,然则功力低微难有成就。
下册以他人寿命增长自己寿命,越练功力越高。
他和风谦几乎同时出手。但是风谦抢的是上册,他抢的是下册。
合修书分完,霍琮也就和风谦分开了。他专心致志的修炼合修书的下册,近乎无恶不作了。江湖上有无数人打这本合修书的主意。
但是他没有风谦那样的家世。
十几年里躲躲藏藏。
功力日益精进。